2020年7月9日凌晨4時許，重慶市梁平區柏家鎮中心村，45歲的劉某會用鐵錘殺死了丈夫蔣某銀。

　　蔣某銀爛酒，嗜賭，家暴成性，事發后村里人原以為劉某會是受不了丈夫多年的折磨才下了狠手，但是劉某會13歲的女兒還說出了另外一個原因：從六年級開始，繼父多次對她進行性騷擾，事發當晚，繼父多次試圖性侵她，母親想法設方進行阻止，未能得逞的繼父不僅毆打母親，還揚言第二天早上要將她拉到家門口的公路旁性侵，讓全村都看到。

　　12月21日，紅星新聞記者來到事發的村莊，提到蔣某銀，大家說的最多的是“不憐憫他”“他罪有應得”。中心村村黨支部副書記謝先生告訴記者，這些年蔣某銀多次毆打劉某會和左鄰右舍，他也多次上門調解，但是蔣某銀屢教不改。2015年蔣某銀還曾用鋤頭將劉某會公公的額頭挖傷，手打斷，因此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一年。

　　紅星新聞記者獲悉，此前重慶市人民檢察院第二分院已經以故意殺人罪對劉某會提起公訴，12月22日下午，該案將在重慶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

　　“黑暗的3個多小時”

　　繼父多次試圖性侵13歲繼女

　　柏家鎮中心村地處重慶東北部的山區，距梁平市區有30多公里，每天早上一趟往大巴車沿著河谷邊的盤山公路下山，晚上返回，單程需要一個多個小時。冬日早上，起霧，一路上稀稀落落建的房子，在路兩旁的山間若隱若現。

▲劉某會和蔣某銀的家

　　因為得知12月22日母親的案子要開庭，劉某會在福建打工的大兒子阿龍特意趕了回來。12月21日，紅星新聞記者跟著他來到事發時其母親居住的房子。這是一座紅磚砌成的3層小樓，背靠著山，前面是一條公路，因為墻體多年沒有粉刷，裸露在外得紅磚已經部分風化。事發后，房子被警方封了起來，劉某會的兩個女兒被外公外婆接到兩公里外的家里照顧，如今房子仍然空著。

　　阿龍也很久沒進過家了。他先推上電閘，打開門，一樓母親的房間，事發時蔣某銀睡的小床已經不在，但旁邊的大床上還掛著母親的褲子。

▲劉某會的家

　　隨后，阿龍又爬上二樓和三樓，將每一個房間門打開，挨著整理和查看里面的物品：母親為家人繡的布鞋和鞋墊、他的大衣和拖鞋、他外出打工與公司簽訂的合同、大妹妹小學的畢業照、小妹妹獲得的獎狀……

　　“母親原以為可以找個男人幫襯這個家，沒想到卻成為了痛苦和噩夢。”在這些物品前駐足，阿龍神情黯然，有些難過。

　　事發時，阿龍沒在家，后來他聽說事發當天早上小妹妹醒后，叫來鄰居嬸嬸，鄰居嬸嬸立刻給外公和村干部打電話，隨后他們報了警。據鄰居嬸嬸講述，事發后劉某會一直坐在事發現場哭，目光呆滯，像嚇傻了一樣。

　　謝先生從家里趕到時，劉某會家門口已經圍了一些村民，他怕案發現場被破壞，讓大家不要靠近。十多分鐘后，警察來了，隨后劉某會就被帶走了。

　　住在劉某會側面的鄰居告訴紅星新聞記者，7月8日晚上，她看見劉某會家院子里的燈一夜沒關，她們沒聽到吵鬧聲，但是自家的狗不停地叫。第二天早上她聽說劉某會家里出事了，以為又是劉某會被打了。“以前經常發生，習慣了。”該鄰居稱，剛開始蔣某銀打劉某會她們會去拉，后來蔣某銀連她們也打，她們就再也不敢上前。

▲劉某會和丈夫蔣某銀的家

　　劉某會的堂姐劉女士在7月9日早上10點多收到消息，她到村里先是安慰劉某會的兩個小女兒，因為她知道事發時兩個侄女也在家，怕此事對她們造成傷害。等侄女平復下來，她將劉某會13歲的大侄女拉到一邊試探性的問當晚的情況，后來，大侄女斷斷續續給她講述了當晚“黑暗的3個多小時”：

　　7月8日晚上，繼父蔣某銀從外面打牌回來看見她們在吃飯就開始不高興，吃完飯她給繼父端洗腳水，繼父也不洗腳，隨后晚上11點多，繼父說要讓她做自己的小老婆，開始對她動手動腳，想侵犯她，母親劉某會一直在旁邊阻攔，繼父就讓母親在凳子上跪了一個多小時。7月9日，凌晨1點多，她向繼父求情稱第二天要去學校拿通知書，想上樓回房間睡覺，但是繼父不準，甚至用手拉住她，母親把繼父手扯開，讓她先去睡覺。后來，繼父強行讓母親叫她下樓五六次，且每次都想性侵她，但都被母親抱住了。最后一次，她上樓睡著了，迷迷糊糊聽到繼父和母親在打架，她當時以為是做夢就沒下樓。

　　劉女士認為，劉某會是為了保護女兒才下手殺死蔣某銀的，因為侄女最后一次掙脫，上樓睡覺后，蔣某銀不僅對劉某會拳打腳踢，還揚言早上會將侄女拉到門口的公路邊性侵，讓全村都看到。“他（蔣某銀）性格粗暴，說要打誰一定會去，我表妹（劉某會）知道這一點，很害怕。”劉女士說。

　　后來，劉女士看到的相關司法材料也證實，2020年7月8日21時許，蔣某銀在家中吃飯，飲酒。同日23時許至次日凌晨3時許，蔣某銀欲性侵繼女，但是被劉某會制止，劉某會遭毆打。7月9日凌晨4時許，劉某會持鐵錘朝俯臥在床的蔣某銀頭部、胸部等處擊打，致蔣某銀當場死亡。經鑒定，蔣某銀系脾破裂大失血并重度顱腦損傷死亡。

　　此前曾多次實施家暴

　　因為故意傷人獲刑一年

　　阿龍記得他們家的變化是從父親去世那一年開始的。

　　此前，阿龍的父親在上海做裝修工，母親在家照顧他和妹妹，日子雖然不太富裕，但一家人過得很開心。后來，父親在去工地的路上騎電動車出了車禍，因為找不到肇事者，家里沒有得到任何賠償，他們將父親從上海接回老家安葬后就沒再追究了。

　　2012年，父親去世的第二年，母親劉某會經媒人介紹，與蔣某銀認識，倆人很快就登記結婚。蔣某銀來家里前，阿龍對其一無所知，只知道他來自隔壁的鎮，此前有過一段婚姻，其對象是用智力障礙。那時阿龍只有16歲，母親沒有征求他的意見，他也沒有阻止，因為他心里知道，母親獨自維持家庭很辛苦，希望找一個依靠，幫襯家里。

▲劉某會兒子阿龍

　　母親結婚后，繼父蔣某銀住進了家里。剛開始大家相處的客客氣氣，可是沒多久阿龍發現蔣某銀身上有很多毛病：游手好閑、喜歡喝酒、喜歡打牌。“一喝酒或者打牌輸錢了，就開始莫名其妙發脾氣，罵人，打人。”阿龍說，繼父不僅打母親還打他和妹妹，后來因為受不了繼父，加上繼父不給錢讓他上學，高二沒讀完，他就輟學出去打工了。

　　但是，阿龍到外地打工還是沒有真正逃離這個家庭。蔣某銀經常給他打電話，稱家里沒錢了，你妹妹上學需要用錢。原本工資就不高的阿龍只好省吃儉用向家里打錢。阿龍說，出門這些年他因為不想見到蔣某銀，逢年過節也幾乎不回家。

　　劉某會堂姐劉女士記得，結婚后不久，劉某會曾告訴她蔣某銀有家暴傾向，最初劉某會認為被家暴是因為自己沒有給蔣某銀生小孩，可是很快劉某會發現并不是，因為在她懷上對方孩子期間，仍然被打。每次聽劉某會說完，劉女士也不知道怎么辦，她有時會勸她們離婚，有時只能說，“這門婚事是你選的，是苦時甜得自己扛。”說多了，劉某會后來也就不和娘家人抱怨了。

　　劉某會的公公眼睛看不見東西，婆婆常年多病，結婚前蔣某銀答應幫忙照顧，一起生活。可是，蔣某銀入贅到劉某會家后不久就開始鬧分家。當時，中心村村黨支部副書記謝先生前來調解，蔣某銀要在客廳砌一堵墻，將房子一分為二，一家一半，最后通過調解，蔣某銀才放棄。

　　沒過多久，蔣某銀又讓劉某會公公和婆婆將房產證和每月的收入交由他保管，對方不同意，便遭到毆打。12月21日，紅星新聞記者見到劉某會的公公，他一邊抹眼淚，一邊告訴記者當時他被蔣某銀用鋤頭挖傷了額頭，打斷了腿，滿身是血，最后路過的村民報警，他才保住一條命。

▲判決書

　　紅星新聞記者獲得的一份判決書顯示，2015年4月6日，蔣某銀在家中，與共同居住的龍某某和劉某某發生爭吵、抓打，在抓打過程中，蔣某銀持鋤頭將殘疾人龍某某右手打傷。經鑒定，損傷程度屬輕傷二級。蔣某銀因犯故意傷害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

　　出獄后，蔣某銀并沒有收斂，劉某會公公和婆婆只好離開家，租住到鎮上的一個出租屋里。“他打媳婦劉某會有時拿扁擔砍，有時將頭發抓住在客廳里轉圈。有一次還在一個小賣部門口，將孫女打得爬不起來。”劉某會公公咬牙切齒地向記者講起蔣某銀行為時，一邊用手比劃，一邊顫抖。

　　劉某會母親告訴紅星新聞記者，蔣某銀曾多次給她們打電話稱你女兒快沒氣了，趕緊下來看看，當她到女兒家時總是看看東西碎一地，女兒被打得躺在地上，她問怎么回事，蔣某銀還經常“惡人先告狀”。

　　不止打人，蔣某銀還長期對13歲的繼女心懷邪念。劉女士后來從侄女處得知，蔣某銀想性侵侄女的事情并不是只有事發當晚，此前還曾多次對侄女進行性騷擾。劉女士說，侄女小學六年級暑假，蔣某銀只穿著內褲，將侄女拉到二樓的樓梯間，撕破褲子，用手指進行侵犯，直到侄女反抗哭鬧聲，引來劉某會，蔣某銀才放棄。

　　后來，蔣某銀直接向劉某會坦言自己要性侵繼女的想法，甚至讓劉某會同意讓其當自己的小老婆。劉女士說，劉某會知道蔣某銀的邪念后，一直像防賊一樣防著蔣某銀，一直到事發當晚。

　　開庭會去看母親

　　想讓她不要擔心家里

　　近日，紅星新聞記者獲悉，此前重慶市人民檢察院第二分院已經以故意殺人罪對劉某會提起公訴，12月22日下午，該案將在重慶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

▲諒解書

　　謝先生告訴紅星新聞記者，開庭前他們中心村的村干部曾自發到蔣某銀戶口所在的村上找蔣某銀的家人，希望對方出具諒解書，最終蔣某銀的五位兄妹一致同意出具諒解書，原諒劉某會的行為。

　　此外，劉某會的家人還收集了1000多位村民的簽名請愿書，希望法院對劉某會的行為從輕處理。紅星新聞獲得的請愿書上，村民們稱劉某會是一個忠厚老實的農村婦女，總是勤儉持家，以禮待人。

▲請愿書

　　大家認為劉某會做出這次錯事是事出有因，因為她與蔣某銀結婚后，蔣某銀長期對她實施家暴，經常對她拳腳相向，惡語相罵。此外，蔣某銀不僅在村里長期“稱王稱霸”，與村民經常發生吵打，還對繼子動過刀，對繼女多次有圖謀不軌的行為。

　　12月21日，紅星新聞記者在中心村采訪多位村民，提到蔣某銀，大家說的最多的是，“不憐憫他”，“他罪有應得。”對于劉某會留下的兩個小女兒，村民們也很擔心。如今兩個小孩一個在讀幼兒園，一個在讀初中，她們跟著劉某會70多歲的父母，老兩口沒有經濟來源，大家認為這不是長遠的辦法。

　　對此，阿龍也向紅星新聞記者坦言，他雖然擔心，但是還是會努力掙錢供兩個妹妹讀書，“因為現在我是她們唯一的依靠。”事發后，阿龍每個月不僅要給母親打500元至1000元的生活費，還需負責妹妹們上學的開銷。

　　阿龍告訴紅星新聞記者，12月22日開庭他會帶著妹妹一起去，因為他們都好久沒看到母親了，他們想讓母親不要擔心家里。

　　劉女士打算，等劉某會的判決下來，她想帶兩個侄女去看看心理醫生，不想讓這個事情影響她們一輩子。

　　紅星新聞記者 潘俊文 重慶梁平攝影報道